謝哲青
by 謝哲青

「通往地獄的路,往往是由善意的磚鋪就而成。」

由愛、責任、義務所建構的關係,有没有可能也是悲劇一場。

不過,我們要先來定義,什麼是「悲劇」?


七度角逐奧斯卡都鎩羽而歸,葛倫克羅絲的得獎之路目前也是悲劇(誤)
 

當我們看見「維蘇威火山爆發摧毀龐貝!」「冰山撞擊鐵達尼號!」「1988年亞美尼亞大地震!」到「311東日本海嘯」,媒體會用「悲劇」來定義這類令人驚恐的意外事件;但回到文學或哲學的範疇內,很顯然地,亞里斯多德與尼采並不會將那些毁天滅地的人禍天災視為「悲劇」。

亞里斯多德的《詩學》(左)與尼采的《悲劇的誕生》(右),都提及伊底帕斯王的悲劇
 

除了哲學家以外,亞里斯多德與尼采同時也以斜槓身份,兼任文學、音樂與戲劇評論家。在他們各自的作品《詩學》與《悲劇的誕生》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到索福克勒斯的《伊底帕斯王》。這部作品講述人如何反抗命運、但所有作為卻將我們導向崩壞結局。伊底帕斯,這位無意中殺了自己親父、娶了親母的國王,最後用妻子(其實也是媽媽)的胸針刺瞎雙眼,在懊悔與黑暗中度過餘生的人物,被哲學家們定義成最經典、也具代表性的「悲劇人物」。這樣讓我們不禁想像:一樣是無辜生命,為何荒原的屍橫遍野,比不上終生行乞的盲眼老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我們想不通、弄不明白的事呢?

弒父娶母的伊底帕斯王,是希臘神話知名的悲劇人物
 

如果我們回頭、捺住性子,試著讀一讀亞里斯多德或尼采的說法,會發現一件簡單的事實:所有的不幸不僅「必然且可能成真」,更進一步說,悲劇甚至是「無可避免」的。亞里斯多德與尼采都堅持「悲劇」必定著重過程,不准失焦模糊、也不可跳過省略。悲劇是不幸的連鎖,而且一定要由主角本人親自按下開關。就這層釋義看來,地震、海嘯、火山爆發並不會成為悲劇,所有的「悲劇性」,必須來自於人們「出於善念」的抉擇-但在最後,卻產生讓我們膽顫心驚的結果。

人的所做所為,才是悲劇的核心。在悲劇之前,我們所有的努力與避免,都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回到電影《愛.欺》(或其他地區的譯名《賢妻》),我們就能透過藝術之眼,好好端詳電影箇中三眛。在劇中,由葛倫克羅絲所飾演「伴侶、母親」的角色,與強納森普萊斯飾演才華含金量有待商榷的「丈夫、父親」之間,存在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在這段深陷於「患有幽閉恐懼症的親密關係」中,透過關注、義務與責任所建構的世界,其實更令人感到窒息、甚至絕望。電影中妻子為家庭與伴侶所有的努力與犧牲不僅讓人動容,也令我們感到不安:當有一位深愛我們的人,為我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難道你没有一絲絲愧疚嗎?所有的關懷與善意,難道都導向理想與美好嗎?

在我看來,葛倫克羅絲扮演的賢妻,完全符合亞里斯多德與尼采對「悲劇性人物」的定義:「悲劇性」必定來自我們「出於善念」的抉擇。希望丈夫有好名聲、期待兒子出人頭地,更重要的是,她渴望家人的溫柔與愛;女主角全心全意為家人奉獻,最後換來的為什麼又如此唏噓?

悲劇的功能,在於引導讀者去思考與想像-我們何以為人?生命的目的是什麼?所有作為有何意義?從古典觀點切入、帶有悲憫與感傷的《愛.欺》,不也是讓我們重新思考愛與責任的人性悲劇嗎?

《愛.欺》的葛倫克羅絲,親手將丈夫推往諾貝爾文學獎的寶座
 

愛.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