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哲青
by 謝哲青

每個人都有兩個童年,一個是我們生命的早期,另一次則發生在我們照顧自己小孩的時候。

人類文明漫長的發展中,「兒童」一直是獨特的存在。就人類個體生理發展過程來看,「童年」是無可避免的必經階段。

今天,我們的社會普遍認為:兒童是珍貴、可愛又純真的小天使。但如果你有機會去研究歷史,會意外的發現,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兒童的存在備受冷落忽視,因為他們不具有「語言能力,社會禮儀及運動能力」,不算是完全的人,無法獨自面對生活的窘迫。所以中世紀時期的孩子,要不是被視為没有用處的累贅,就是被當成具有商業價值,可供出售買賣的私人財產。在十九世紀之前的兒童,必須辛苦地撐到成年,成為「有用的人」,才可能被社會接納。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們認為理所當然,應該倍受呵護的「兒童」概念,也尚未成為普世認同。最諷刺的是,已開發,人均所得高國家的家庭,都會有「養不起一個小孩」的掙扎,但像查德、馬拉威、阿富汗這些貧窮線之下的國家,父母親對於子女的教養,似乎没有任何的責任。

「多生小孩並没有壞處,因為小孩不會對社會資源造成消耗。有没有得吃,就看這個孩子與生俱來的命運來決定 … 孩子有自己的福氣。」

這就是我們常聽老一輩的長者說:「生小孩,怕什麼,他自己會帶錢來啦!」

這類源於中世紀的兒童教養觀念,今天,仍深植「第三世界(這是個『政治不正確』的名詞,但比較好懂)」。這也是2019年黎巴嫩電影《我想有個家》的深層文化背景。

我想有個家》影片原名「Capernaum」,是聖經記載中一座現代已荒廢的村莊,相傳是耶穌宣揚福音的起點,同時也呼應了法語的「Capharnaüm」(混亂)一詞。故事背景,設定在二十一世紀的貝魯特,生動、有能量,卻不煽情地描繪了極度貧困的孩子們,以及大環境對他們的漠視。令人意外的是,電影中的絶大部分演出者都不是專業演員。在如此陽春拮据的電影製作上,卻在國際影壇大放異彩,不僅榮獲第71屆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更入圍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外語片獎。

從兒童視角,來凝視現實世界險峻、殘酷的影像手法,往往心痛得令人難以直視。以「純真」直視社會的陰暗面,螳臂擋車式的悲劇結果更讓人心碎。

人類學家也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兩個童年,一個是我們生命的早期,另一次則發生在我們照顧自己小孩的時候。

透過《我想有個家》,我們隱約地察覺,小男主角贊恩的父母親,也有相似的成長體驗。正因為經驗過,對他們來說,也只是「複製」與「貼上」自己的童年記憶,一切都是理所應當,順理成章。當然,小男孩贊恩站上法庭,控告父母親,當我們聽到「我要控告我的父母,因為他們生下了我。」成年人世界系統性的紊亂,身為孩子的,只能默默承受嗎?或許,贊恩不想成為「壞掉的大人」,不想在成年後,又再複製、承襲自上一代的謬誤,以他瘦弱的身軀,只能站起來用力呼喊:「不要再這樣了!你們不配擁有小孩!」

更心痛的是,身為「局外人」的我們,只能對發生在遙遠之外的真實,感到無能羞愧,卻什麼也幫不上忙。

但這正是藝術的功能,它讓我們發現平常「聽而不聞」的微小聲音看見過去「視而不見」虛弱徵兆。所有的幸福,都是由渺小的努力與付出所匯流而成的。或許,現在的世界不是理想的天堂,但我們也該做些什麼,讓這裡不會變成地獄。

我想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