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柏璋
by 蔡柏璋

你以為的快樂在哪裡呢?

追尋快樂似乎是人們樂此不疲的話題,俄國劇作家契訶夫(Anton Chekhov)在他的劇本《三姐妹》(Three Sisters)裡曾經說:「我們不會快樂,我們永遠不會快樂,我們只是想要快樂。」

快樂,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即使像不丹這樣被標榜「最幸福的國家」,也不例外。

不能出國的日子,就來《不丹是教室》享受美景吧~
 

代表不丹出征本屆奧斯卡最佳國際電影的《不丹是教室》由巴沃邱寧多傑執導,片中真實呈現了偏鄉村民的生活切片;從每日固定的停電、手機沒有訊號(或根本沒有手機)、採氂牛糞起火取暖、簡陋的戶外廁所,步行八日才能抵達的遙遠距離⋯,講述來自都市的年輕教師-烏金(希拉布多吉)從一開始對偏鄉的恐懼怨懟、蠻不在乎、過客心態的不尊重、城鄉差距的文化衝擊,到漸漸開始同理,轉念,認同彼此,進而認識自己的旅程。

導演巴沃邱寧多傑與可愛的小演員佩姆扎姆
 

前往「世界最高學府」,位於海拔5000公尺的「魯納納國小」的路上開始,我們就沈浸在簡單的生活哲理中,村民跟烏金說路很好走,結果上坡不斷,搞得烏金非常不悅。

「不是說上面的路很順暢的嗎?」烏金問。

「如果一開始就跟你說要翻山越嶺,你應該當場就腿軟了吧?」村民說。

在沒有預設立場的前提下,是否更有機會超越心理障礙,突破自己的極限呢?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說:「事情沒有好壞,都是思想做決定的」,限制我們成長或改變的,往往都是自己;而這個侷限,如果夠幸運的話,總能在轉念之後,豁然開朗。

 

僵化的思維,期待被翻轉

希拉布多吉飾演有音樂夢的老師烏金
 

烏金似乎就是那樣的一位幸運兒。從片子一開始,他就躲進西化的音樂烏托邦裡,在這個比較級的社會裡,烏金那個看似舊型的耳機,與魯納納的絕世美景相較,竟也顯得過時而格格不入;大自然裡豐富的聲響雖令人目不暇給,但烏金仍舊選擇戴上耳機逃離、自溺且拒絕溝通。如同大部分的年輕人,他試圖拒這個不斷向他招手的故鄉於千里之外,轉而躲進自己的世界,唯有耳畔響起的西洋旋律,才能帶他神遊到雪梨的邦迪海灘。

我們教室真的養了一頭牛!
 

直到他遇見了那位唱《圓滿氂牛之歌》的女孩-莎爾頓,也成就了本片最動人的幾個時刻之一。電影裡非常重要的動物,氂牛,和牧牛人之間的關係緊密、如同家人一般;氂牛糞便更是村裡燃火取暖的重要來源,片中最迷人的歌謠《圓滿氂牛之歌》,便是因為牧牛人面臨宰殺氂牛之痛,希望藉此歌曲向其致敬所作。當人與大自然的關係親了,更能體悟取之於自然,用之於自然的道理;莎爾頓日日在雲霧繚繞的山崖邊吟唱,把這首歌獻給眾生、獻給村裡的人,也獻給山中的動物、神明和靈魂。

她想像自己如黑頸鶴一般的歌唱,因為牠們歌唱時,從不在乎誰在聽 ,或是聽的人在想什麼;牠們歌唱,就只是種對萬物的敬獻。如此視萬物如己出的胸懷,也反應在村人介紹彼此給烏金認識的時候,不忘先介紹騾子姓名的本能,好似騾子就如同村裡的一份子,這些樸實自然的短暫片刻,總讓人嘴角上揚。

「老師,你會不會回來~」
 

原本決定立馬逃離的烏金留了下來,是孩子求知若渴又純真的眼神讓他改變了心意,還是村民們樸實的善待觸動了他?抑或,是那句從村長以及學生口中心心念念的「因為老師看得到未來」讓他重新思考身為教師的責任?

在所謂「文明世界」住久了,往往很容易對某些事物的看法或處理方式陷入僵化,我記得某次去印度旅行,正愁找不到畚箕跟掃帚可以打掃環境,一位印度朋友卻隨手撿了兩張厚紙板,一前一後一推一撥,地板竟也清理完畢。當時的我猶如醍醐灌頂,深刻體悟到文明雖然帶來了便利,卻也在某種程度上,侷限了我們的思維;舉凡片中村民隨意拿個馬桶蓋套在竿子上,就變成孩子們課餘的籃球活動、或是村民用樹葉擦屁股對照都市人沒有衛生紙就無法拉屎、黑板與粉筆完全DIY製作⋯⋯等等,不禁讓我們反思,刻板印象與過度被滿足的物質慾望,究竟封閉了多少我們對生活的想像及樂趣?

 

並不是要你留下,但希望你心中有家

冬天積雪之前,烏金還是決定離開魯納納,遠離不丹,去澳洲築夢。

班上的學生問他:「老師跟我們在一起不快樂嗎?如果快樂,為什麼還要離開呢?」童言童語自有其哲理,但某種程度上也提醒我們,快樂,不是身為人唯一追求的價值。對當時的烏金來說,與這群天真無邪的學生相處,當然快樂,但是,飄洋過海到澳洲當歌手的夢想,更是支持他前進的能量來源。

不僅是不丹,在台灣的生長的我們,也常靠著對他國的嚮往,來支撐身在原鄉的「苦」。說穿了,人與原鄉的關係,在沒有拉出距離之前,是永遠看不清的:倘若沒有離開台灣,是無法深切體會台灣國際地位的困窘與艱難,也無法深切感念台灣的溫暖人情與生活便利。如同烏金,打從一開始根本不唱家鄉的那些歌謠,不信國家悠久的傳統宗教,連對在隘口放上石頭祈福都不屑一顧;對於這種不管有無意識,亟欲逃離自己文化的感覺,身為台灣人的我們,是否都感到熟悉呢?

然而,世界上終究沒有一個地方是完美的,與其說這部片想要告訴年輕人別總想要遠離家鄉,要體認故鄉的價值與美好,我倒覺得本片給了一個更寬廣的提示:我們或許會一直想要逃離,但原鄉終究存在我們心中,且會一直跟隨著我們遷徙移動,無論我們再怎麼逃都逃不掉,但,也唯有真心擁抱自己的根的那一刻,我們才有辦法找到心中的寧靜,真正與自己和平共處。

 

那一刻,快樂,或許就發生了吧?

只要一塊黑板、一支粉筆,就能擁有最單純的快樂
 

思考快樂背後真正意涵之餘,本片更喚醒社會大眾對於偏鄉教育的重視。長年來封聲的村長金帕叔,為烏金的離別再次高歌,乍看雖有些刻意,卻也彰顯出,如此偏鄉落後的學校,對於遠道而來的老師尊重之情,因為老師「看得到未來」;換個角度思考,這群孩子,著實也幫助老師看見了他內心的澄澈呢。

很遺憾地,人的「幸福感」,往往要透過他人的悲慘或不幸,才得以彰顯和體會;或許很多人看完這部片,會悻悻地說:「拜託,不丹這麼美,我也想去好嗎?」但,或許是因為我們用過客或旅人的角度,在看待被過度美好包裝的不丹吧?試問,當真要在那個只有五十六位村民的鄉下生活一輩子,你/妳,真的願意嗎?

導演巴沃邱寧多傑也是台灣女婿喔!
 

聖雄甘地曾說:「快樂是當你所想、你所說和你所做的事都和諧一致時。」(Happiness is when what you think, what you say, and what you do are in harmony.)即使逃避、縱使離鄉、我相信我們都跟烏金一樣,走在那條前往和諧一致的路上。

不丹是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