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柏璋
by 蔡柏璋

“It’s good to see you.”
「見到妳真好。」
“I’m assuming that’s called there’s no script.”
「我猜這就是還沒有劇本的意思。」
“Why’s everybody so suddenly obsessed with script?”
「為什麼大家突然都想要劇本?」

我曾以為這不過是一個男人和一群女人的故事,直到在音樂劇課堂上聽到一首驚為天人的歌曲《Unusual Way》(不尋常的方式),才重新燃起我對《華麗年代》的好奇,甚至選用這首歌在我的劇場作品《Re/turn》裡頭。原本描繪男女之間的糾葛情感,在詞曲創作者莫里·耶士頓(Maury Yeston)的筆下,頗富超越性別與關係的詮釋空間,因而引發我另一種想像,將曲中那種愛恨交織的複雜糾結,轉化成《Re/turn》劇中葬禮那場戲,白若唯來不及對母親說最後一聲再見的遺憾。

的確,《華麗年代》的情節非常的簡單:就是一個寫不出劇本,拍不部電影的編導重新面對自己的故事(哎,聽起來好熟悉啊,汗)。如此單純的戲劇線,多虧了近代最精彩、最變幻莫測的演員:丹尼爾戴路易斯,挑大樑擔任主角,古多導演。否則我實在很難想像當代哪位男演員有這種能耐,可以游移於每個女人之間展現不同且細膩的化學反應:無論是怯懦、激情、迷戀、脆弱…都掌握得恰到好處。丹尼爾精準地掌握了與不同年齡、個性、社會階層的女人們互動的心境,即使在有限的篇幅內,仍看得到他表演的細節,令人敬佩。(同場加映:丹尼爾戴路易斯在《窗外有藍天》裡面飾演的有錢富少性冷感壓抑書蟲的角色實在太到位,演什麼像什麼,讓我完全忽略金髮帥哥。)

當然,一定很多人嫌棄丹尼爾「不會唱歌」。他或許沒有接受正統學院的歌唱訓練,但音樂劇的歌曲,有別於一般流行歌,並不是單靠美聲就能夠打動人心的。丹尼爾在演唱的時候,不僅維持著他精心學習模仿的義大利口音腔調,更精準在角色的一致性裡「演繹」著歌曲,遠比某些只有美聲沒有詮釋的歌手演員迷人(我無法想像如果他真的從小接受歌唱訓練,現在會強大到什麼程度)。這種由「戲」取勝的音樂劇演員,本片中飾演莉雅的茱蒂丹契(Judi Dench),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記得第一次聽見茱蒂演唱音樂劇大師史蒂芬桑坦(Stephen Sondheim)的歌曲「Send in the clowns」(「派小丑進場吧」,又譯「曲終人散」)時,深深地被她的表演打動。從頭到尾,茱蒂就只是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但這半唱半唸之間,讓所有在場的觀眾都為之心碎。

 

 

“No wonder you’ve got no script. You are too busy inventing your own life.”
「難怪你會寫不出劇本,因為你自己的人生已經讓你忙不過來了。」

本片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導演古多與妻子露易莎(瑪莉詠柯蒂亞飾演)之間的糾葛。露易莎受不了古多一而再,再而三與情婦(潘妮洛普克魯茲)分手卻又藕斷絲連的謊言。狠狠地數落了寫不出劇本,愁雲慘澹的古多。

聽到這句話,心中百感交集。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最害怕的就是承認自己已經「江郎才盡」。或許大部份的觀眾都會同情露易莎面臨丈夫出軌的心碎,但奇怪的是,我反而更能同理古多(別誤會,我當然也同情正宮),因為創作者的生命經驗終究是有限的,要如何利用與芸芸眾生相等的生命長度,譜寫出超越常人的生命經驗,且深刻又豐沛的作品呢?除了閱讀、博覽之外,更得飢渴地找尋人生中,一次又一次的孤寂、刺激、傷感、痛苦、快樂…並在悲喜之間的懸崖口,不斷地擺盪拉扯,才有機會藴育出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美麗。

當然,這絕對不是創作者搞外遇的藉口。不過,對古多來說,這群美麗、善嫉又溫柔細膩的生物,就是他的繆思女神。他陷入了創作瓶頸,他以為只要像從前那樣,繼續遊竄於愛與被愛的感受裡,就能夠文思泉湧地再創佳績,殊不知,愛情的曖昧和心動,要是沒有尊重與信任,它比任何事情都還要脆弱,且在你還來不及回過神時,便已悄悄退場。

 

"Thank you. Thank you for looking like this."
「謝謝妳,謝謝妳如此美麗。」

這是古多與露易莎初次相遇時所說的話。當時,男人走向女人,輕輕地解開她的髮飾,女人的長髮掉落,男人溫柔地幫女人整理肩旁的髮尾,女人羞澀地看著男人,靦腆地笑了。那,是專屬於他們兩人的時刻。

「妳能來看片大家都很開心,妳有特別喜歡哪一個演員嗎?露易莎?」古多問,甄選演員的毛片剛播畢。

「謝謝你。」露易莎說。
「為什麼?」古多困惑。
「謝謝你提醒我,我一點都不特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對吧?就連我認為那些『只屬於』我們的東西,在你眼中都只是你達到目的的工具。」

古多不解,為何露易莎要如此大題小作。

「你在說什麼?那只是甄選而已。我是導演,這是我的工作。」
「但,那是我們真實的人生。」露易莎含淚說著。

在影片最後,妻子露易莎發現丈夫與自己相識相戀的那一個過程,幾乎「原封不動」地再現於新片演員甄選影片裡,毅然決然地結束這一段她試圖努力維持的婚姻關係。

編劇拿出生命經驗,攤開在眾人面前,脆弱地揭露自己,這個行徑,究竟是無私?還是自私?故事,或許終究只是故事,但被寫進去故事的人,又作何感想呢?那些你我生命交集裡的刻骨銘心,被拿來成就了藝術或娛樂的內容,是否,就變得醜陋或一文不值了呢?本片提出的質問,值得讓人深思。

你或許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音樂劇電影,因為它的劇情並不像傳統的電影敘事般高潮迭起,反而更像是一場夢、回憶與現實之間的穿梭對話。但我能肯定的是,如果你曾經在創作的路途中遇過瓶頸,一定能從《華麗年代》優美旋律中的字裡行間(1982年贏得該年東尼獎最佳音樂劇)以及那些創作者才會懂的掙扎困頓裡,找到些許共鳴。

(作者蔡柏璋為台南人劇團聯合藝術總監、英國皇家中央演說戲劇學院音樂劇場碩士,著名編導劇場作品包括《K24》、《Re/turn》、《木蘭少女》,與雲門2合作並首度跨界編舞的作品《Aller Simple》將於4月13日起在淡水雲門劇場演出。)

華麗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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