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簡單點,把維多利亞時期的細節,加上60年代的前衛,以及赤子之心的搭配,就會得到《可憐的東西》的戲服,但當然不只這樣。《可憐的東西》是一部絕美的作品,戲服設計極盡奇想,細細分析起來件件卻都是有理有據,仔細設計後的結果,我們看這部電影時只驚嘆於奇想也很好,但是更有趣的是,光服裝就可以看出一個故事來。
故事設定並不是一個經典的古裝電影,但戲裡面的男裝是基於19世紀末期的設計,戲裡面的男裝並沒有太多奇特的細節,都是很經典的男裝,當然戲服本身還是美而極為恰當的,只是在這部電影裡,男裝幾乎只是一個配角,是圍繞著貝拉這個女性角色作為陪襯的方式而出現的,幾乎象徵了社會的常規與道德,在「正常」這個框架底下,去凸顯貝拉的「不正常」,也就是她的自由與不受規範限制。
當然,貝拉不是一開始就如此自由,在電影開始她投河的時候,她穿的是規矩方正,甚至帶有盔甲感覺的冷冽藍色造型,在現實與教條的壓迫下,武裝自己還不夠,只能縱身一躍去尋求自由。
接著,貝拉的第一幕戲服是重返孩童的自由。還在倫敦的黑白片段時,她的造型像是有人替她穿好衣服,但隨著一天的過去,繁複的女裝在兒童的活動中,逐漸遺失了部件。所以我們看到她單穿裙撐(就是那個很像充氣床墊一條一條的東西),或各種內衣式的造型,搭配上半身具有結構感的袖子輪廓,展現的是人天生的孩童自由,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怎樣,被別人裝扮卻逐漸自己弄亂,就像一個盛裝打扮的小孩,在玩了一天以後會呈現的狀態。
離家出走到里斯本,里斯本象徵的是她初次以自己的面目去踏入社會,也是第一次掌握自己想穿什麼,所以在這段會出現很多奇異的搭配,在這裡大量出現的是一件帶有60年代風格的短褲和露趾的短靴,搭上一貫的澎袖上半身,在這裡天藍與黃色的搭配與許多童話故事的女主角有其呼應之處,當然,她狂舞的造型也很值得一提,那是一種在音樂裡找到自我與性暗示的結合,上衣多層細節有女陰的象徵性,半透明的粉色紗裙露出底下的短褲,這是一種性的自由。
接著就到了故事的轉折階段,貝拉在一次外出見識了貧苦與悲傷,這段戲裡她穿著可能全片最傳統的白色長裙套裝,一方面是為了映襯出她擁有的優渥資源與貧窮的對比,一方面是她逐漸地掌握了自己在社會上的位置。然而在散盡金錢以後,她到巴黎成為性工作者,性工作者那一段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那件黃色的矽膠雨衣,無論在形狀或材質上看起來就像保險套,接著她在妓院這奇特的角落穿上截然不同的服裝,開始化妝、向人獻媚,以前天真自在的裸露突然變得更有性的意圖-這是她教育的開始。
貝拉拿書去受教育的服裝是規矩的,黑與白的搭配,是以前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的,但還是沒穿當時主流的長裙,因此多了一點現代化的風味,教育的真正目的其實是讓人理解自己,她在多樣化的知識刺激之下,開始對自由有了不同的認知。
來第二次的轉折,她要結婚了,結婚禮服美感上是很純粹的,但是也是第一次我們看見了一種類似籠子的結構,出現在袖子上,婚姻對女性的意義,在這裡用那個鳥籠的意象輕輕的點了第一筆,頭紗這樣傳統的細節,以綁在眼睛上的方式來呈現。接著貝拉死前原嫁的丈夫出現,把她帶回她所謂的家,在這個家裡她的服裝幾乎回到了第一幕投河的樣子,精雕細琢,帶有盔甲的意象,卻又同時是沈重的,有過多重經驗的她此時開始思考不同路線的逃亡,她遇到了自由的限制,卻有了不同的解決方法。
最後一幕她穿上針織的高領毛衣,我看見高領毛衣時知道她對自由的詮釋和學習已經大部分完成,她從孩童式的天真自由,走到這個幾乎是現代服裝的一步,其實反映的是人在過去的這一長段時間裡,對自由的體認和改變,我們從各種的規範解放出來,但不只是全部丟掉,而是隨著社會狀態在變化的,不變的是自由的身體與心靈,電影中貝拉的身上從未出現束腰馬甲這樣東西,正是暗喻我們每個人生來的自由性。
有人說《可憐的東西》是一部女權電影,電影其實有很多面向,講性的、講對人的壓迫。對我來說,《可憐的東西》是一部關於人的自由的電影,在戲服上訴說的故事就是自由的各種面向、個人自由的演進,從天真孩童式的自由、到踏入社會,到見識貧苦,到教育學習,到掌握自己,各個不同面向的自由,是這部片最大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