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死亡,能夠為社會帶來多大改變?
美國非裔男子佛洛伊德(George Floyd)遭到白人警察蕭文(Derek Chauvin)單膝壓頸近九分鐘(上圖),在憤怒群眾的眾目睽睽下目睹他從掙扎、大喊「我無法呼吸」央求到窒息死亡,表情傲慢的警察依然不為所動。在他身旁維護秩序的是另位亞裔警察,自始至終坐視悲劇發生。看過影片的人,絕對不會忘記那弱弱相殘的景象有多麼不堪入目,而這不過是被凌遲四百多年的黑人族群,又一次的公開處決。
《逐夢大道》以馬丁路德的演說為故事,再現黑人民權史重要的一頁
美國偉大之處,在於它的兼容並蓄,來自各地的移民族群在這片美洲大陸上開疆闢土,追逐心中的「美國夢」。然而,文明社會的繁榮背後,卻是黑人奴隸一手支撐而來;17、18世紀的黑奴,實質上建立起這個國家,換來的卻是淪為體制下被壓迫的階級。在南北戰爭終結奴隸制後,黑人的待遇並沒有獲得明顯改善,半世紀前的民權運動,馬丁路德金恩博士的《我有一個夢》,直至如今,依然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種族議題在台灣並不嚴重、也從來不是明顯問題,探究原因,這與台灣人口族群息息相關。我們較難有機會在學校裡、生活中或職場上遇上不同種族的人,我想這是為什麼,儘管亞洲人也是種族歧視的受害者,但諷刺的是,我們卻也時常成為加害者,對於意識到自己種族歧視的敏感性不高,卻可能在無形中傷害到另一個少數族群。
那麼,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次蔓延全美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事件?
從影視作品切入是個好角度,種族議題一向是好萊塢愛好的題材,翻開近十年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入圍名單,幾乎年年都有探討種族議題的作品,比如《攻其不備》(2009)、《姊妹》(2011)、《林肯》(2012)、《自由之心》(2013)、《逐夢大道》(2015)、《月光下的藍色男孩》(2016)、《心靈圍籬》(2016)、《關鍵少數》(2016)、《逃出絕命鎮》(2017)、《幸福綠皮書》(2018)與《黑色黨徒》(2018)等,其中《自由之心》、《月光下的藍色男孩》與《幸福綠皮書》三部電影,更拿下當年的最佳影片榮譽。
布萊德彼特(右一)監製、史提夫麥昆(右二)執導的《自由之心》,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女配角與最佳改編劇本等三項大獎
然而,講述種族議題的美國電影,有時或多或少帶有白人優越主義(White Privilege)視角,儘管有助不同族群反思,背後卻意味著白人至上思想,為了對抗種族歧視而生、卻又可能不小心落入其中窠臼,儘管賺人熱淚,或許只是又一次「表面上」的假性和解。
《幸福綠皮書》描繪黑白議題動人,但也有美化真實事件的爭議
因此我特別喜歡今年初在台上映的電影《不完美的正義》,改編自暢銷小說《不完美的正義:司法審判中的苦難與救贖》(麥田出版,2016),該小說敘述一樁美國史上最具爭議的冤獄案「華特案」(McMillian v. Johnson),也正是本片作者的真實故事。
華特(上圖右,Walter McMillian,金獎影帝傑米福克斯飾演)是出身於阿拉巴馬州的非裔伐木工人,某天突然捲入一件白人女孩謀殺案,儘管多名親友證實他的不在場證明,卻僅因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與其他案件受害者子虛烏有的指認,法官便憑破綻百出的證據,強行將他定罪並判處死刑。在接受眾多律師協助皆失敗的情況下,華特幾乎接受了他的命運,直到遇上年輕的人權律師─布萊恩史蒂文森(Bryan Stevenson,麥可.B.喬丹飾演)。
全片追求司法公平正義的奮鬥過程激勵人心,但最打動我的反而是布萊恩走上人權律師的原因。同樣身為黑人,因為會讀書而成為律師的他似乎幸運得多,踏上人人稱羨的人生勝利組。只是社會地位終究無法改變他的膚色,儘管身處相對較高的社會階級,布萊恩仍會因他的黑人身分而受到屈辱。偶然在一次監獄探視中,他巧遇落入社會底層難以翻身的童年同儕,看見許多司法不公與階級複製後備受衝擊,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也在服務這個森嚴的社會階層,讓它更不至於被挑戰而已。
於是,當母親問他為何要放棄穩定職業,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人權工作?他說-「我也可能是監獄裡的他」。這足以回答一切,並非出自什麼高尚情操,而是看過這麼多置死地而後生的飛蛾撲火後,他不再仰頭,學會俯視這個社會的暗角,他明瞭,就算能成為既得利益者,也終究只是體制下的剝削與被剝削。
「我也可能是他」,如此從自利到利他的心態轉變,是人性至為迷人的一面。
麥可.B.喬丹(右)與布萊恩史蒂文森本尊合影
一場公民運動的發生可能簡單突然,但該如何維持和達成目標,便考驗著領導人、示威者與跨黨派政府權威的智慧,美國「佛洛伊德之死」掀起跨州、跨國示威,警民衝突拿捏不當,便會出現失控的狀況,當媒體截取片段片面報導,激化對立,討論便失了焦,讓我們更難以找尋雙方得以交集的妥協點。
佛洛伊德事件,會成為川普連任之路的最大挑戰嗎?
美國國內自由派藉此運動作為猛攻川普的利器,川普屢次失言固然不當,但要知道,社會中長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絕對不會是某一任總統就能造成,如此政治鬥爭化不但無濟於解決問題,也可惜了這個運動。最終受害最重的,被利用至深的,依然是黑人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