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柏璋
by 蔡柏璋

1979-1981年,是電影主要發生的年代,那時我還沒有出生。但在潛意識裡,我偷偷地仰慕那個年代的人,對待愛情的方式。

避而不談的姐弟戀

女人那年五十四歲,男孩二十六歲。片中並未大費周章地討論「姐弟戀」一事,彷彿這個被現代人標籤化且另眼看待的事,在當時就只是被單純視為一段戀情罷了。但其實不然,民風更為保守的當年,人們隱晦地去處理各種偏見和歧視,試想,如果葛洛莉亞不是明星,彼得的父母親不是粉絲,或許年齡差距這件事情就會被放大檢視。

即便年齡對男孩來說,從不是問題,但對女人來說,卻像是隨時可燃的引爆點。從黑白片時期,曾獲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榮譽的大明星到年過半百,聲勢下降尋求第二春的葛洛莉亞身上,我們不難發現,片中幾個主要衝突,都圍繞在「老去和死亡」這個主題上。

改編自女星葛洛莉亞葛拉罕真實故事

一心想要加入皇家莎士比亞劇團(RSC)的葛洛莉亞,總是不經意地把「我想要演茱麗葉」掛在嘴邊,卻禁不起彼得單純無惡意的玩笑:「妳是想要演奶媽吧?」

這是電影裡頭,兩人之間的第一個衝突。

畫龍點睛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羅密歐與茱麗葉》算是莎翁最耳熟能詳的劇本之一。茱麗葉更是許多女演員亟欲挑戰的角色,編劇與導演很聰明地用這個角色為本片畫龍點睛,並延伸出各種豐富的意涵:

第一、劇場表演跟影像表演比較起來,演員的真實年齡往往不是關鍵,而在於揣摩角色心情和形體的能力,也因此,劇場更凸顯了「表演作為一種技藝」的意義。在莎士比亞的作品裡,性別、年齡、種族往往能突破各種藩籬,我們可以看到年輕演員轉換性別扮演老李爾王,也能看到熟女演員巧扮茱麗葉…等,這個舞台劇的特性,恰恰給了片中準備從影像轉換劇場跑道的女主角,一個極具說服力的機會,重新開始。

第二、主人翁葛洛莉亞雖然年過半百,但骨子裡仍有一塊像茱麗葉般,對於愛情充滿期待,敢愛敢恨,不顧世俗眼光要與世仇家族的兒子談戀愛的堅持。尤其那場在洛杉磯機場為彼得接機的戲,葛洛莉亞活潑亂跳地在遠方呼喊著彼得的名,穿著一身紅衣裳的她,遠遠地看還真讓人以為是一位十七八歲的花樣少女呢。

第三、《羅茱》同時也暗示了這兩人最後的戀情可能無疾而終的隱喻。眾所皆知,《羅茱》最後是以悲劇收場。讀過劇本的讀者都知道,本戲最動人的部分莫過於第一幕第五場「樓台會」的經典台詞。編導也將這個段落,別具用心地放在影片後半段,相當扣人心弦。

『如果我的俗手褻瀆了這神聖的殿堂,那就讓我用雙唇來贖罪吧。』

彼得帶著病重的葛洛莉亞重返劇場的舞台上,兩張面對面的椅子,他們相視而坐,搬演了一段【羅密歐與茱麗葉】中的台詞。

「親愛的信徒,有嘴唇就要用來唸禱告。」茱麗葉說。

「親愛的聖者啊,讓嘴唇對嘴唇,代替手拉手,請答應我吧,否則我的信念就要絕望!」羅密歐回應。

在舞台上,觀眾見證了蒼老病懨的葛洛莉亞,撐著最後一口氣力,與生命中最後的摯愛,同是演員的彼得透納,如願「扮演」了念茲在茲的角色茱麗葉。原本應是含羞待放,可愛俏皮的台詞,在這一刻,卻讓人揪心不已。

對於死亡,為何我們一直避而不談?

這對情侶的第二個衝突,發生在劇院後門,葛洛莉亞半開玩笑地問:「所以你不會覺得我是個想在年輕帥哥身上找刺激的老女人吧?」彼得回應:「就算妳是,我也無所謂。」原本是一句甜言蜜語的回應,葛洛莉亞卻以「去你的!」回應彼得。

女人易感脆弱與毫無安全感的個性,可見一般。

在發現自己乳癌復發後,她,想要隱瞞裝作沒事,他,想要知道她說謊背後的真相。女人含著淚,選擇用最暴力的方式將她的羅密歐驅逐出境。男孩帶著不解,扛著使不上力的愛,重返利物浦。

導演在處理最後一個衝突時,採用同一時間序、兩種敘事角度的手法,我著實認為可惜了。在觀影的過程中,我不斷地思考,為什麼葛洛莉亞不願說出自己癌症復發的事實?為什麼她不願意坦承以對?

說了會怎麼樣呢?這反而是我好奇的。男孩會怎麼接應呢?我始終相信,「關係」是透過來回不斷的試煉、摧毀和掙扎所累積出來的。我相信,這兩人的愛情故事,如果能夠在「面對死亡」這個議題上再挖掘深一些,定能更讓觀眾感同身受其掙扎與愛戀。

當然,很多人會說「她說不出口不正是因為『愛』嗎?」

或許吧?但這個解釋是否太簡單了呢?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這終究是1979年到1981年代的人情世故。然而,對於一個職場上身經百戰,看盡人生百態且身為四個小孩的母親,我對於葛洛莉亞一味傳統的苦情選擇,總覺得可惜。現代的觀眾,著實需要更多層次的理由去同理反芻這樣的苦衷。

我有些過於挑剔且無奈地想著,即便觀影過程中,我還是溼了眼眶。

彼得透納在一次專訪裡面說:「我倆最後的結局,至今仍讓人感到非常傷痛…我從來沒有結婚,但是,我曾經深深地愛過。」曾經透露自己也喜歡男人的彼得,用親身體驗告訴了世界,愛就是愛,無關年齡、性別。

1979-1981年,是這部電影主要發生的年代,那時,我還沒有出生,但在潛意識裡,我其實偷偷地仰慕著,那個年代的人,對待愛情的方式。

都說戲如人生了,這兩人愛情的深度,肯定遠遠超過片裡所描繪的。嗯,有些事情,還是只能默默地放在心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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