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燕
by 盧燕

奧斯卡上的黑人電影常常是歷史題材,主題是展示我們所經歷的苦痛……確實有很多優秀影片因此誕生,尤其是對那段痛苦歷史的追溯和探索,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只有這類電影才能得到更多關注?那些角色要嘛是忍氣吞聲的悲劇,要嘛是高大上的聖人。

從好萊塢近年的潮流趨勢來看,保持「政治正確」——在銀幕上下為廣大女性、非白人少數族裔和LGBT族群提供更大的話語空間和權力,無疑意味著能夠獲得更多支持和廣泛市場。然而,今年公佈的本屆奧斯卡入圍名單則令人頗感意外,尤其令美國的黑人明星和業內人士切齒,從而引發了一系列口水之戰乃至公開抵制。而包括亞裔、拉丁裔等非黑人少數族裔則選擇了沉默,在由黑人群體帶頭奮起的反抗「白人奧斯卡」的努力過程中被再一次邊緣化,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值得思考的話題,對於曾是第一代在好萊塢奮鬥的華人演員,我也想藉此談談。

不可否認的是,好萊塢百年歷程中,許多黑人電影明星和電影創作者為打破膚色壟斷、倡導人人平等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獲得奧斯卡最佳男女主角的黑人演員就有丹佐華盛頓荷莉貝瑞傑米福克斯佛瑞斯惠特克。尤其是在2007年第79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獲得最佳男女主角和配角的四位演員分別是佛瑞斯惠特克海倫米蘭亞倫阿金珍妮佛哈德森,四人中兩黑兩白,且除了哈德森之外其餘三人都年逾半百,四人同台合影時,有媒體曾笑侃這屆的特色就是「老」和「黑」,然而這當屬難得的黑白平衡且政治正確。

 威爾史密斯夫妻 帶頭抵制

在我以為,本屆提名名單剛一宣佈就引發黑人演員以及眾多反對種族歧視的白人明星們的聲討,其實是有一種心理上的失落,因為這個名單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2013年7月,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選出了第一位黑人女主席艾薩克(Cheryl Boone Isaacs),極大振奮了廣大非白人族群。2014年的奧斯卡上黑人電影人大放異彩的景象還歷歷在目,頒發最佳影片獎項的黑人巨星威爾史密一出場,觀眾已經確認大獎終歸《自由之心》,這一年的奧斯卡堪稱黑人群體的重要時刻。觀眾和輿論都自然而然地相信,以後的奧斯卡將更加向平權邁進,將會出現更多來自非白人群體的聲音。

自由之心

但是,現實卻似乎給了當頭棒喝。2016年1月14日公佈的入圍名單中,表演獎項提名竟然無一例外全是白人演員,對廣大黑人電影人而言,這是難以接受的。今年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得主、著名黑人導演史派克李就公開表示了不滿,「在我看來,奧斯卡獎只是問題的表面,真正問題的核心在於好萊塢那些製片廠、電視台的管理層。連續兩年,四十個入圍提名的演員都是白人,一點其他顏色都沒有,這是什麼情況?等於說我們就不會演戲?這絶對不是巧合!」

本屆表演獎項提名的確令人頗有微詞,潔達蘋姬史密斯為丈夫威爾史密斯在《震盪效應》中的出色發揮未能獲得提名而深感不公,並號召所有非白人演員抵制奧斯卡頒獎典禮。本屆奧斯卡提名確有一些黑人演員和創作者的遺珠之憾,頒獎季呼聲頗高的英國黑人演員伊卓瑞斯艾巴憑藉《無境之獸》獲得了金球獎最佳男配角提名,並且拿下了今年的演員工會獎最佳男配角,但是卻並沒有提名奧斯卡。講述黑人拳擊手奮鬥歷程的《金牌拳手》(Creed)一片有扮演教練的席維斯史特龍獲最佳男配角提名,但是影片的黑人導演萊恩庫格勒卻未有提名。表現黑人街頭青年奮鬥抗爭的音樂傳記片《衝出康普頓》在業內頗受好評,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但是在影片中處於核心位置的幾位黑人演員則似乎被忽視了。

從以往黑人電影被提名的類型,我們不難看出奧斯卡的喜好偏向。正如美國獨立電影導演賈斯汀西米恩(Justin Simien)所說的,「奧斯卡上的黑人電影常常是歷史題材,主題是展示我們所經歷的苦痛……確實有很多優秀影片因此誕生,尤其是對那段痛苦歷史的追溯和探索,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只有這類電影才能得到更多關注?那些角色要嘛是忍氣吞聲的悲劇,要嘛是高大上的聖人。」黑人女導演阿娃杜威內曾以《無人知曉》一片在2012年的日舞影展嶄露頭角,並執導了表現民權鬥士馬丁路德金恩組織1965年大遊行的歷史題材影片《逐夢大道》,影片毫不意外地入圍了2015年最佳影片。

逐夢大道

日舞非裔史詩電影 今年等待發光

由此我們或許可以推斷,2016年之所以等來一份「全白」的奧斯卡提名名單,儘管有好萊塢乃至美國國內的右翼保守勢力支持,也與適合入圍競爭的黑人電影類型實在有限不無關係,就如人們一再調侃的表演類獎項獲獎必備要素—獲得奧斯卡最佳表演獎的途徑往往是挑戰美人扮醜扮老、角色邊緣(比如同性戀、變裝癖)等犧牲巨大的表演方式—也只有這樣的角色能深得奧斯卡評委肯定。而黑人電影要在奧斯卡佔據並保持長久且更具影響力的地位,也不得不繼續沿襲現有的侷限類型。

但經典終究還是會出現,來自今年日舞影展上的重量級黑人電影已經讓廣大影評人看到了下一年的奧斯卡風雲之作,由黑人導演奈特派克自編自導的史詩之作《一個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雖與美國電影大師大衛·格里菲斯創作於整整一百年前的史詩巨片同名,然而卻是一部全新的、具有反思和跨時代意義的卓越之作。所以我想,今年的全白奧斯卡提名只是非白人電影人平權努力過程中的小小低谷,畢竟奧斯卡的評委裡有93%是白人,76%為男性,這顯然並不利於多種族和多元文化的發展。因此可以說,是黑人群體的發聲和抗議讓電影學會深切意識到「變則通,通則久」的道理,為廣大非白人群體爭取更多權益。相比黑人群體,好萊塢的亞裔、拉丁裔、印度裔等群體處在更加邊緣的位置,同樣需要更加努力地為自身群體爭取更大話語權和發展空間。而這種改變需要的是天時地利,更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精勤不倦、躬耕不輟。

《一個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

盧燕女士為兩屆金馬獎影后,資深美國影藝學院會員,曾推薦多位華人演員加入影藝學院,現居好萊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