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拜恩
by 螺螄拜恩

作為一部充滿政治寓意,描寫八零年代黑金政治史的電影,《血觀音》對於我來說,最具吸引力的是女人間陰謀詭計之心機角力、華美服裝道具,以及眾演員一顰一笑、一抬眼、一歛眉間的幽婉細緻表情,在在透露片中繁枝細節的隱喻。

反覆看了兩遍,我才發現所有走向早已鋪陳到位,正如古墓中重重機關,探險者稍有不慎便會死於非命,得到一個「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之悲慘結局。

看完《血觀音》,我曾細細思考,若把全部角色丟進類似《甄嬛傳》的後宮,將如何發展?首當其衝的,我應該是好心沒好報的宮女翠果(為何硬要跑進去參一咖),尚未進入主線劇情,便硬生生被推入荷花池中(而且《甄嬛傳》裡的荷花池很滿,我只能買站票)。

棠家一家三代……呃不對是一家三口中(像王夫人一樣講話太直接會被棠寧瞟白眼),棠佘月影(惠英紅)明顯是最後關頭的大魔王:皇后,HP 99999,魔抗和體質都是100,還可無視對方防禦屬性進行攻擊。

而一度逃向自以為的初戀,二度入宮反成魔的棠真(文淇)即甄嬛,甘露寺出家為尼和跳火車皆具有讓人大澈大悟、脫胎換骨之魔力。只是後者危險性極高,想脫離翻凡胎變魔胎的一般人去佛光山逛逛即可,佛光山的素膳還不錯吃。

心存善意的棠寧(吳可熙)算是棠家唯一的正常人(話說棠家也只有三個人),被棠夫人任意揉捏、擺佈,看似放蕩不羈,實則內心柔軟、嚮往自由。她有點兒像華妃,棠夫人利用棠真牽制棠寧,終末棠寧一步步走向毀滅性結局,然而痛快的死了也比痛苦地活著逍遙。

血觀音》教了我們五堂「婦黑心機學」,讓觀眾在生活和職場中游刃有餘,不再是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反而收到充滿恐嚇意味的慶記(臺語「子彈」之諧音)魚頭等黑暗系食材,亦能輕鬆愜意地烹調成砂鍋魚頭,諸位主婦主夫們請一一看來:

 

一、    向林翩翩學婦黑心機學:朋友相助、背後插刀。

嚴格說來,林翩翩(溫貞菱)不能算是棠真的朋友,棠真頂多是林翩翩的跟班或寵物。現實生活中的女性團體亦常見主從與權力傾軋關係,總是有女王似的領頭羊和貌似順服的跟隨者。

林翩翩與棠真看似打打鬧鬧、毫無心機,實則林翩翩準備了許多把雙人牌菜刀(大戶人家用刀很講究的),三不五時插上棠真後背。比如兩人四手聯彈時,硬餵棠真吃蛋糕,卻不提醒她嘴上有奶油,令她在一干長輩面前出醜。

或是明知棠真對Marco有意,卻和Marco一起嘲笑棠真好色、下流(棠真:「妳才下流!妳全家都下流!!」),看來除了騎馬和騎Marco之外,讓棠真下不了臺是林翩翩的個人嗜好之一。

從電影中的一幕細微場景,即知棠真在林翩翩心中地位。林翩翩隨棠真一同進入棠家時,棠真走了幾步突然停頓,回頭為林翩翩拿拖鞋,林翩翩僅面帶笑意站在原地等女僕服侍。

不過如此待人,最後自然得不到好結局。當那顆象徵試煉的蘋果滾落地面時,棠真原本可以對林翩翩伸出援手,然基於複雜的情緒下,棠真視而不見,她通過了棠夫人的試煉,但沒通過人性的試煉。這件事警告我們拜訪友人時,請記得自己拿拖鞋(然後探病不要帶蘋果)。

 

 
二、向林夫人學婦黑心機學:裝聾作啞、表裡不一

血觀音》中的夫人們個個比鬼還精,每次貴夫人聚會都是一場場磋商談判,丈夫在檯面上作戲,夫人於檯面下暗中斡旋,促成一樁樁「好事」。幾位女性中,王夫人高傲犀利、縣長夫人貪婪粗俗、議長特助兇霸精悍,棠夫人無庸置疑是不動聲色的狠角色,而林翩翩的母親戲分不多,卻相當引人注意。

林夫人(大久保麻梨子)於人前一貫表現出傳統日本女性溫婉淑良之面貌,其他夫人知其中文不佳,遂不避忌促膝暢談,實則林夫人中文流利(身為心機女林翩翩的母親,怎能沒有兩把刷子),暗中蒐集各項資訊、情報,該出手時毫不猶豫。

她逼問棠真林翩翩行蹤時,倏地拿下假面具,從原本的溫柔微笑換成嚴詞逼供,氣勢與壓迫感十足,只差沒把棠真這丫頭送入慎刑司。

最後Marco拿棠真洩憤時,曾怒喊:「所有老闆娘都是這樣教我的!」讓人不禁懷疑林夫人也是Marco的「導師」之一(夫人們胃口都很好)。但是玩具歸玩具、戀愛歸戀愛,利用權勢逼迫Marco提供性服務在林夫人的容許範圍,和性玩具產生戀情則大大觸犯禁忌(實則林翩翩也是以扣押Marco的護照和證件脅迫他,並非真正兩情相悅)。

 

三、向棠寧學婦黑心機學:欲擒故縱、虛情假意

棠寧的婦黑並非與生俱來,她大概走過和棠真一樣的路,可是她更心軟、更不知所措,重點是她從未對「愛」放棄希望,就算哀莫大於心死,放棄了對母親渴愛的需求,仍一心一意繫在棠真身上,臨別之際再次向棠真表達愛意,切記勿重蹈覆轍,要活得像個人。

之於棠夫人,「活得像個人」是依照世俗規矩、眼光行事,以謀取財勢權力為目的;之於棠寧,「活得像個人」是逃出病態的棠家,獲得自由、活出自我。是故棠寧處處維護棠真,試圖引導她遠離歪路,別亦步亦趨跟著棠夫人見習。

最後棠真讓棠寧失望了,她戰勝了棠夫人,但某種意義上,棠真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傳承棠夫人血脈,是棠夫人的軟、硬體更新版(硬體上直接把骨董青花瓷穿在身上了)。

棠寧的婦黑心機學是榨乾身邊每個能利用的男人,可嬌豔動人可柔弱清純的她是棠夫人的血滴子,拋出去絕無落空。棠寧以善變面貌、圓滑手段打動目標,從香港神豬、淫海小清流,到廖隊長,有不計其數的男人死在溫柔鄉裡,棠夫人則從中得利。

棠寧從未真心愛過那些男人,露水姻緣只是不得不執行的任務,所以棠夫人為其購置女性戰鬥服(黑色鏤空睡衣),暗示她去勾引廖隊長時,棠寧冷笑著;當棠寧與男人交歡時,總是眼神迷濛道:「帶我去那裡~~」所謂的「那裡」應該不是擴建三大主題的東京迪士尼樂園(或許棠寧很想買米老鼠的爆米花桶放顏料),而是脫離棠夫人控制的自由之地。

當棠寧酒後索藥不小心被劃傷之際,則崩潰詢問棠夫人:「媽!我是不是你的名牌包?從小讓你拎在身上到處展示,現在舊了就換一個新的!」這句話除了透露棠寧的不滿及匱乏母愛,亦顯示她非常恐懼降臨在棠真身上的未來。不過對棠夫人來說,我想棠寧僅是一只兩塊錢的購物袋吧(連爆米花桶都不如好嗎)。

 

四、向棠真學婦黑心機學:天使面孔、魔鬼心腸

棠真是個錯綜複雜的角色,主因在於她正值青少女時期,人格尚未定型,在棠夫人與棠寧間左右搖擺。她輕視棠寧吸毒縱慾,然心中依然保有對棠寧的溫情,抽屜一拉開,寫上各種提醒的顏料是她對棠寧滿滿的愛;同時棠真對棠夫人又敬又畏,看似乖巧無聲地見習棠夫人如何綜觀全局,游刃有餘的巧取豪奪。

由於棠寧不穩定的精神狀況和個性,在曾經有機會的時刻,她選擇了棠夫人,此時乖覺聰明的她已明瞭棠夫人陰狠之處,棠夫人如此對待棠寧,難保某一天也會這樣對自己。

寂寞無助的她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奔向初戀對象Marco,她以為那是條有愛的活路,實則為無愛的盡頭。於此,心靈被徹底摧毀的棠真黑化完全。她的人格特質原本就較偏向棠夫人的利己(從林翩翩事件看來),最終則超越棠夫人。

一手被棠夫人調教出來的棠真終結棠夫人自由的機會,就像棠夫人過往對棠寧和棠真所為,令其「長命百歲、萬年富貴」的活下去,這對棠夫人無疑是最大最恐怖的反噬,如片中所言「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處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

 

五、向棠夫人學婦黑心機學:老奸巨猾、兩面三刀

在此先說一件事,棠佘月影中的「佘」念「ㄕㄜˊ」,不是「余」(ㄩˊ),實在太多人唸棠「余」月影了,不是說她拿魚販當人頭或煮個魚頭火鍋,就會變成「余」好嗎謝謝。

咳咳咳好,總之棠夫人是全片最陰狠惡毒的角色,完全的利己主義,朋友、女兒都不過是她手上的棋子,用完即丟,即便落下一兩行眼淚也感受不到真情真意,只覺得惺惺作態。

棠夫人是下棋前會先擘劃往後十步棋的聰明人,表面上是斡旋者,實際為主導人,一層層陰謀詭計讓棋盤上的卒子逃不過也躲不開,而且受害者還不能埋怨,因為台詞機鋒處處,棠夫人早已暗示過你了。

例如一開場林家造訪時,她笑言:「今天一塊錢去買,明天一百塊賣出去,這麼迷人的遊戲,誰不喜歡啊~」

隨後更道:「尋常人少走的路才有好風景。」

對王夫人則說:「菩薩為夫人擋災,碎碎平安」不明究裡的王夫人則微怒回問「妳說擋災,我會有什麼災呢?」災星就在您眼前啊夫人~~~

棠夫人開頭便掀明陰謀主旨,好氣魄好爽快,可惜冤大頭有聽沒有懂還是栽了下去。

該殷勤時殷勤,要強硬時也毫不退縮,面對議長特助威脅,棠夫人那句:「對不起,我插播」成為去年蔚為流行的名言,唱完半曲周潤發的《上海灘》後,勝券在握的棠夫人狠狠刮了縣長特助一頓,以老前輩姿態教訓她做事不乾不淨不入流,原先隱藏在柔聲細氣下的鋒芒戾氣,頓時彰顯出來。

這份狠勁面對親生女兒也難以撼動,「就算妳真出得了海,妳上得了岸嗎?」這句話是棠夫人給棠寧的最後通牒,只要棠夫人活著,即便是棄子也別想逃出手掌心。

然而「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從婦黑心機學畢業的棠真,心狠手辣不下於她,從未施捨過愛的棠夫人邁向無愛的未來。

棠寧親手畫的油畫隱喻終焉之末,唯一能真實面對自己的棠寧直視前方,無懼結局。兩側的棠佘月影和棠真各自斜看一方,心中各懷鬼胎,兩人分別伸出一手圈成圓形,圍繞著象徵分離和死亡的紅色彼岸花,這個不祥的圓形沒有結局、沒有終點,沒有救贖的機會。

血觀音